. 深夜，我拿着药准备去给妈妈上药。

却看到一向早睡的妈妈，这个点房间的灯却没有熄灭。

我刚准备敲门进去，就听见屋内传来了妈妈抱怨的声音： “你打她干嘛？”

我心一软，妈妈还是爱我的。

下一秒，她的话就击破了我的所以幻想： “你打了她，将来谁来给耀祖买房啊？”

我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。

耀祖是我十九岁的亲弟弟。

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，在家里呆了有一年了。

每天不是打游击就是睡觉。

“死丫头敢不买！”

爸爸嘴硬，可声线明显弱了下去。

“你对她不好，她当然不愿意给耀祖买房。

起码装一装表面的样子，她才会心甘情愿给钱。”

妈妈劝说道。

“你装的倒是好，赔钱货这些年一点也不管我和耀祖死活，只知道打钱给你！”

爸爸抽着烟，有些忿忿不平。

妈妈安慰他：“她给我钱，我不是都给你和耀祖花了。

你、我、耀祖，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。”

“给我点钱，我今天打牌又把钱输光了。”

“她今天刚好转了钱给我，我明天就去银行换现钱，到时候，钱都给你。”

妈妈讨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

“这还差不多！”

爸爸嘟嘟囔囔。

我站在门外，听着他们的讲话，宛如晴天霹雳。

这么多年，一直支撑我的信念轰然倒塌。

原来，我一直以来，就是个笑话。

“姐，大半夜不睡觉，你在爸妈门口做什么？”

身后，冷不丁地传来了弟弟耀祖的声音。

我一惊。


. 五年过去了，我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系。

再次听到他们的消息，是父亲的葬礼。

据说，是妈妈在一次反抗爸爸打她的过程中，一不小心失了手。

水果刀径直捅进了爸爸的心窝。

人当场就没了。

那个一生酗酒打牌的男人被装进了一个小盒子，就埋在家后院的小山坡上。

我失神地看着后山坡上那一堆没有碑的小土包。

俨然分不清哪一个是他的。

耀祖不可能花钱给他造个好墓。

在这个小山村里，很少会有人单独花上几千几万去买一个墓地， 那可能是一个家庭一年甚至好几年种田的收入。

大多数时候，人死了，火化了，装在罐子里，连棺材也没有，简简单单的埋到土里。

有条件的，在坟前立块石碑，就作墓碑。

大多数可能连石碑的钱也舍不得出。

那一块鼓起的坟包，就是已逝生命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明。

鉴于人生前三十载的经历，我对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并无感情。

只是在这一刻，我意识到，如果当初没有那股一定要闯出大山的这股劲。

几十年后，我也不过是那些小土包中的一个。

生在大山，长在大山，死在大山。

不会有机会见过外面的天空。

从前，我一直以为，我走出大山唯一的目的是为了妈妈。

我是妈妈的守护神。

可是，现在我才意识到，我是自己的守护神。

我活着，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活。


. 第二天早上，妈妈早早出了门，喜气洋洋地去谈彩礼。

爸爸又拿上那杆烟枪，吐着烟圈去村里打牌。

耀祖被嘱咐在家里看着我，别让我跑了。

我看着在打游戏的耀祖，心里有了计划。

在耀祖游戏输到第八盘，气得恨不得摔手机时。

我开口说话：“这个游戏我也玩过，不如我带你打？”

“爸妈说了，你是要拿去给我换彩礼的，你别想逃跑！”

他恶狠狠地说。

“就算你把我手上绳子解了，还有脚上的，我也跑不了啊！”

我睁大眼睛，无辜地说。

耀祖犹豫了一会儿，还是没有同意。

当他再次打了一局，结果又输了时，忍不住了。

“我把你手上的身子解开，你陪我打。

敢跑，我让爸爸打死你！”

我惊惧地点了点头，表示同意。

耀祖并没有把我的手机还给我，而是拿给了我他的备用机。

你说可不可笑，在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家里， 他竟然拥有两部苹果手机。

我手上的身子被解开，和他一起开始了游戏。

很快，他在游戏中杀红了眼，看也不看我一眼。

我在游戏人物死亡等复活的过程中，悄悄解开了脚上的绳子。

环顾四周，我选好了自己的武器。

乘着他不注意，我冲到桌子旁，拿起了桌子上的瓷盆。

又冲到他面前，对着他的头狠狠一砸。

他还在骂骂咧咧地打游戏，就晕了过去。


. 我生物学上的母亲被判了刑。

我想了想，决定去监狱看望她。

不是因为心软，只是想解答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。

“你为什么当初不和我走？”

她形容枯槁，脸上是深深的皱纹。

仰起头来看我：”你一个丫头片子，凭什么过得那么好？

凭什么过得比我好、比耀祖好？”

此刻，她毫无掩饰地宣泄着所有的恶意。

因为嫉妒。

原来如此。

我闭上眼睛：“你知道吗？

每次因为护着你，被爸爸打得遍体鳞伤，晚上还要看书。

我都在想，不如不读了吧。”

“可是，我又想，妈妈说过，我是她的守护神，我一定得认真读书，才能带她一起走出大山。”

“你问我凭什么过得那么好，可我从一开始，所以努力的初衷都是为了你。”

她神色一怔，仿佛陷入回忆。

我不再多言，困扰我多年的问题已经解决。

我往外走。

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哭声：“囡囡，对不起.......” “还有，耀祖是你弟弟，他是无辜的。

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他？”

她呼唤着许久不曾唤过我的小名。

最后一面，她仍试图以亲情，让我继续庇护她心心念念的耀祖。

我淡淡回了一句：“耀祖在你被抓后，去超市偷东西，被发现后恼羞成怒，和别人打架，一不小心，那人打到了他的太阳穴。

人当场没了。”

我没有说谎。

我名义上的弟弟是个毫无生活经验的人。

习惯了饭来张口，衣来伸手。

他不会去找工作，脑子里也没有找工作的概念。

前十九年，靠爸妈养活。

如今没有了爸妈，就只能走上了偷盗的道路。

身后再无声音。

我想，我存在的意义，从不应是成为谁的守护神。

我是自己人生中的英雄。

我没有回头，径直走出了探监室。

太阳落了山，外面已经被黑暗笼罩。

我打开车灯，开车离开了这座监狱。

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。

而我会一直走，走到灯火通明。

看，前面不远处，有光在等我。


. 避免夜长梦多，我准备立刻连夜离开。

既然他们都不把我当家人，那么我也不必在为他们付出。

无意义的付出只会感动自己。

况且，我总觉得，妈妈突然叫我回家。

一定不简单。

右眼皮突突地跳着。

我动作很轻地开始收拾起行李。

一件件，全部包好，放进行李箱。

静静地等到滴答的钟表上，指针指到凌晨两点。

我才悄悄的提起行李箱，蹑手蹑脚往外走。

刚打开房间门的一刻，灯亮了。

我吓得没拎住手里的行李箱。

行李箱重重砸在地上，伴随着刺耳的声音。

“看，我说了吧，这死丫头夜里肯定要偷偷跑。”

妈妈得意洋洋地说。

眼睛里却透露着往日里从未透露的凶狠。

“妈的，赔钱货还想跑！

死丫头不给你弟买房就不要想走！”

爸爸骂骂咧咧，手上拿了棍子，上来想要打我。

弟弟拦着门，警惕地盯着我，害怕我跑掉。

一番挣扎过后，我被揍得鼻青脸肿。

“不跑不就没事了。”

妈妈冷漠地说。


我妈每次被我爸家暴完，都要抱着我哭： “囡囡以后有出息了，就回来接妈走，妈要和你爸离婚。”

后来，我买了房，有了车，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接我妈。

可是，我妈却笑嘻嘻地和我爸说：“你看这孩子，我说离婚，还当真了嘞。”

“那是你爸！

你怎么能盼着我和他离婚！”

我爸暴怒，甩了我一巴掌：“赔钱货，看我不打死你！”

. 再次回到记忆中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，我难掩激动。

“妈！

和我爸离婚吧！

我现在有能力了，可以养活你的。”

妈妈嘴角还挂着淤青，却神色一僵： “离婚？

我都这个岁数了，哪能离得了婚。

离婚了，可不得拖累你和你弟。”

我没有多想，只以为她是怕我和弟弟有负担。

继续劝说道：“妈！

我现在有能力了，你就放心和我走吧。

我不会再让爸爸家暴您了！”

想到以往妈妈的经历，看着她嘴角的淤青，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色。

妈妈却摆了摆手：“让我再想想。”

“想什么？”

爸爸打完牌回来了。

“妈的！

老子今天又输了二百多！”

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，不服气地说。

“还能说啥，孩子劝我离婚呢。

孩子都看不惯你了！”

“你看这孩子，当初我说离婚，还当真了嘞。”

“那可是你爸！

你怎么能盼着我和他离婚！”

妈妈笑嘻嘻地给爸爸端上一碗绿豆汤，满不在乎地说。

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妈妈，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。

爸爸一听，脸色变了。

一把夺过绿豆汤，摔在地上。

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： “死丫头，还劝着你妈离婚！

看我今天不打死你！”

牙齿划破了口腔内壁，我的嘴里全是血腥味。

妈妈吓住了，拼命地拦住爸爸，对我使眼色：“你先出去，让你爸冷静一会儿。”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屋子的。


. 相比起肉体上的疼痛，我更难忍受心灵上的疼痛。

我没有想到妈妈会背刺我， 会把自己曾经的苦难看作一个笑话。

我记得小时候，爸爸打牌输了，回家边喝酒，边打妈妈。

弟弟司空见惯，躲进房间里玩游戏。

只有我，每次冲上去护住妈妈， 和她一起承受爸爸的怒火。

幼小的我无力反抗，但是起码可以分担妈妈的痛苦。

每次挨完打，妈妈都会抱着我，哭着说： “安安是妈妈的守护神，安安以后要好好读书，念出名头来，妈就离婚。

不要爸爸和弟弟了，妈和安安过!” “什么是守护神？”

我不懂。

“守护神，就是守护妈妈的神。

囡囡是妈妈的守护神。”

后来，哪怕再痛苦，我也坚持读书。

想要接妈妈去城里过好日子。

这也成为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执念。

可是，妈妈，我有能力养活我们俩了，真的回来接你了。

你为什么不肯离婚？


. “今天下午，村头的老李头说了，喜欢咱家的大丫。

愿意出二十万彩礼。”

她幽幽开口。

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。

村头的老李头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， 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七十岁的村子里，算得上高龄。

而且，他年轻时娶过一个老婆。

后来因为家暴，把老婆打跑了。

我不敢相信，她会把我推入这样的火坑。

可是她眼中的冷漠与疯狂又让我不得不信。

“钱这不就来了！”

爸爸一拍大腿，笑得露出了发黄的牙。

眼里全是精明和算计。

“那就这么定了，明天去和老李头谈彩礼。

尽快把事情给定了。”